上次蔡卞就安抚赵煦,章惇又来。
赵煦暗暗吸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些大臣估计是觉得他年纪小,没有经历这些,会像前朝那些皇帝,未战之前雄心勃勃,一遇到半点困难就退缩,转向求和。
一旦赵煦这个皇帝转向求和,朝廷里的风向会迅速转变,章惇等‘主战派’未必拦得住。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说。”
章惇观察着赵煦的脸色,在一旁椅子坐下,回想着环庆路的地理,慢慢的道:“官家,北方五路城寨密集,又有重兵把守,环州未失,问题不大。”
赵煦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这一战,对赵煦,对大宋来说十分重要。对赵煦,关乎他能否拥有足够的威望,压住保守势力,推动改革。对大宋,若是继元丰年间的五路北伐大败后再败,对宋朝朝廷,军民的信心打击不可想象,或许永远都没有北伐之日了。
赵煦沉思着,忽然一怔,看向章惇道:“你刚才说有重兵把守?为什么夏人还能畅通无阻的到达环州,更是包围了环州?”
章楶的那封信赵煦看了好些遍,都能背诵了,这回还是下意识的又仔细看了眼。
没有问题。
章惇神情严肃,却没办法回答赵煦。
在宋夏边境,宋朝建立了大量的城寨用以防守,这些是从庆历年间就开始的,数十年间,不可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还让夏人轻易突破,以至于包围了环州府!
赵煦看着章惇的神色,坐直身体,神情在幽暗的灯下微微变幻。
章惇见着心头一跳,越发沉声的道:“陛下,夏人裹挟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边军有所不支也是自然,还请官家给章楶等众将一些时间。”
赵煦看了他一眼,心里斟酌着,嘴上也缓慢的道:“朕不懂军事,不会打仗,所以不会外行干涉内行,朕不可以,朝廷也不可以。另外,朕要结果,不问过程。但章楶采用了什么战术,有什么战略,朕希望能知道。”
赵煦越是这样说,章惇越不敢大意,他害怕赵煦如真宗一样大胜之下畏缩,何况这才开战开始,沉吟着,道:“陛下,章楶是臣同族之弟,他的能力臣十分清楚,也信得过。臣以人头担保,章楶绝不会怯弱,环庆路这一战,绝不会败!”
赵煦见章惇一个劲的安抚他,肚子里一肚子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抛开这些,道:“这些,只有机要房可以知道,禁止外传。即刻起,机要房列入禁地,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章惇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道:“就我们君臣二人,没必要那么多虚礼。战事一开,必然诸多纷扰。你与蔡相公,苏相公等如果处理不来,可以举荐,政事堂满员是九人,你可再举荐两人。”
章惇坐下后,沉默了会儿,道:“陛下,辅臣事关重大,又值此关头,需要慎之又慎,容臣等妥善商议。”
赵煦点头,歪着身道:“这也是个好机会,趁机将改制后的权职梳理清楚,运作中有什么问题,加紧解决。用人方便,要吸取熙宁变法的教训,用能用贤,若是用错人被有心人抓到痛脚,朕也不能一昧袒护……”
“臣明白。”章惇侧着身,伸着头,认真的聆听。
熙宁变法是‘新旧’两党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文人之间的的争斗,往往通过‘道德’来彻底否定对方。是以,从王安石以下,几乎所有人都被攻讦的体无完肤,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谣言铺天盖地。
王安石到底持身守正,没有被抓到把柄。但下面的众多人却不同,加上王安石性子执拗,对一些人极力袒护,这就是火上浇油,促使党争更为激烈。
这也是神宗皇帝对变法产生动摇,王安石两度罢相,‘熙宁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君臣二人在灯光下细谈,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就是头凑到一起,犹如老友一样在窃窃私聊。
两人一直聊到天亮,这才分头行事。
赵煦回到垂拱殿,按着心里不安,继续处理政事。
章惇则若无其事,按照计划在政事堂召开列会,处理朝廷内外各种事务。
但细微的变化的还是瞒不过朝臣,一个个目光都不自禁的投向环庆路方向,想要探寻大战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一天之后,为了缓解开封城里的过于紧张,赵煦带着孟美人,亲自在开封城里四处走动。
先是去了相国寺祈福,又去了太学、国子监,最后还去了太庙。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一路陪同,在傍晚,临近回宫的时候,他跟在赵煦身旁,慢慢汇报着开封城近来的事情。
说了好一阵子,韩宗道忽然躬着身,道:“官家,开封城里纷扰诸多,巡检司又被刑部拿去,各州府官员新命,臣,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孟美人跟在另一侧,偏头看了他一眼。
赵煦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合在一起,脚步停下,道:“韩卿家,这是想要急流勇退了?”
韩宗道神色微凝,道:“臣年老体衰,不堪重任。开封城事涉京畿,责任重大,臣不敢拖累国事,还请官家允准。”
赵煦左手慢慢的扳着着折扇,梳理顺畅,轻声道:“韩卿家,你选了个好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