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鬓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纳兰性德
……
……
第一次见到她,是上个世纪初,那一年她年方豆蔻,眉目含笑,神情微羞,从一辆劳斯莱斯汽车上走了下来,踩着叶家门口湿润的青石路面,裙摆摇曳,仅仅露出鞋尖一点可爱的桃花,缓缓走到他身前,略带好奇地打量着他。
相见时是纳兰性德的《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分别后总有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里“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几分感慨,再见面时却不曾料到红颜依旧。
她依然穿着那条湖水绿的长裙,腰肢轻柔的好像被浅浅水波抚动的点水垂柳枝条,发育中的少女,哪里都比不得成熟女子那般曲线夸张,但是那柔和的身体线条,却有着完美的自然弧度,让人不禁想起若用手指来触碰她的肌肤勾勒,仿佛划过琴弦时如泣如诉优美动听的乐章一般。
无论是现在的苏南秀,还是当年的苏眉,都是极美的,否则叶家大少爷也不会赐予她获得精元的资格和机会。
活了这么多年,其实这样的画面也并不常见,一百年前的她,一百年后的她,仿佛是她穿越了时光,从上世纪初的那一端,走到了新世纪的今天。
当年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化作了尘土与骸骨,秦蓬和苏小翠垂垂老矣,叶巳瑾变成了秦雅南,苏眉变成苏南秀,却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她还是她的模样。
“本次大会的赛事板块,作为机器人领域的顶级赛事,实现了陆海空全覆盖,参赛队伍的规模也可以匹敌奥运会了,其中无人机公开赛总决赛,BCI脑控机器人大赛,格斗机器人大赛,青少年设计竞赛等赛事上,湘南大学在参赛队伍,在一千余只队伍中脱颖而出,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我也决定,为湘南大学筹建奖学金,用来发展和培养更多机器人研究和设计方面的人才。”苏南秀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些刚刚在暑假取得骄人成绩的年轻人。
尽管在这些人眼里,她只有十四岁,却没有把她当成低龄少女来漫不经心地对待。
很多时候,掌握了资源,就是实力,拥有了实力,就有了气场,能够让人忽视年龄,性别,外貌。
能够受邀请来到这里,都有现代工程训练中心的指导老师叮嘱,这个苏南秀是湘大能否获得这一笔资金的关键人物。
原本只是想做出态度端正的样子,等到真见着了苏南秀,在她的眼神之下,却没有谁需要可以保持姿态了,那种浅浅的笑意下隐藏着的压迫力,都能够让人清楚地感觉到,在她面前千万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作为附加的奖励,讲学基金成立以后,将组织本次世界机器人大赛的获奖同学以及指导老师,去参观波士顿动力公司,获得和Atlas亲密接触的机会……”
“喔……”几个年轻人发出欢呼声,其他人则投出了羡慕的眼神。
“接下来由我的助理管圆,带领各位参观和聚餐,晚宴主厨来自宝隆中心的竹记餐厅,台市米其林三星餐厅的主厨张家玮先生,请大家尽情享受。”苏南秀微笑着,介绍了一下走过来的管圆。
管圆背着苏南秀,露出了几分欣赏目光地点了点头,自己虽然只是被苏南秀用来干打杂的活,但是这些人不知道啊?他们一定已经把自己当成更加年少有为的精英了,一个大一新生就成为了苏南秀的助理,还不值得他们仰望?这里边好像有一个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崇拜……毕竟比起机器人来,还是自己这样散发着高管气质却又年少的精英人士更有魅力。
管圆转过身来准备领路,却看见了另一边玻璃门外的刘长安,正静静地看着里面。
管圆连忙迎了上去,脸上流露出无比热情的笑容,门还没有拉开,就忙不迭地喊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来看嫂子啊?”
管圆的话,不但让刘长安意外,更是让原本瞧着管圆轻浮姿态而微微皱眉的苏南秀脸上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一抹娇羞最是动人。
苏南秀抬起手指按了按眉脚,瞬间隐藏了那份千娇百媚的羞涩,眉头依然皱了起来,因为也有人听着管圆在喊什么了。
大部分人没有意识到“嫂子”是谁,也有人在想难不成是苏南秀?苏南秀才多大啊,那么这个“哥”,岂不是禽兽?
“你胡说八道什么?”刘长安笑了笑,“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副我是男主角的模样,那气质冷艳高贵逼人,有范。”
管圆略微有些尴尬,毕竟年少,脸皮厚度增加的没有那么自然,只是心中抑郁,谁不喜欢呢?可你不是真喜欢啊,我要还是那副男主角的模样冷艳高贵,指不定又被你活埋了。
他自从听到苏南秀对刘长安的企图以后,管圆就明白了,自己不能按照兵王或者特种兵小说里的剧情来了……这属于情人之间的较劲和别扭,自己真要帮着一方收拾了另外一方,最后的结果一般都是一方心疼另一方,然后双方合伙迁怒于他,把他管圆给收拾了。
谁不少年轻狂?谁不磕磕绊绊之后藏了伤痕露出狡黠的笑容带着面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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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苏南秀示意管圆滚蛋。
管圆对刘长安露出了友善的笑容,然后领着一群学生离开了。
麓山挡住了黄昏最后的阳光,山脚的校园中向天空伸出枝叶最高的树木也没能挽留住最后一丝光芒的直射,玻璃房里光影交织的创造来自于里里外外的各种造型灯,苏南秀站在一盏圆盘似的落地灯前,仿佛人在月下。
“好久不见。”
有时候总觉得离别太久,会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千言万语,最后才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再见面终究不过就是一句“好久不见”罢了。
凡人的一生中经历不了太多物是人非,才会有太多感慨,而对于刘长安来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才是常态。
“是啊,好久不见。”苏南秀静静地看着刘长安。
刘长安点了点头,转身往来的方向走了出去。
“站住!”
苏南秀没有想到他打了个招呼以后,竟然好像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似的,不计较,不热情,不激动,不再关心,放下了所有的羁绊一般要离开了。
“你为什么就这么转身离开?觉得自己很潇洒吗?转身的姿势很洒脱?”苏南秀安静的表情瞬间消散,仿佛夏日的天气一般,在刚刚还阳光满满的午后,忽然间乌云压城。
“我本来想问你一些事情。”刘长安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可是忽然觉得,过往的一切,是你对也好,错也好,都没有计较的必要了。你所造成的一切,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也没有打算要清理,要替别人发声来质问你。此后人生漫漫,你好好的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哈哈……哈哈……”
刘长安回过头来,看着忽然大笑的苏南秀。
她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南秀眼眸中带着笑意,一眶将溢未溢的泪水随着眼睫毛颤动着,“你也配念这句?”
这句子出自《临江仙·送钱穆父》,家喻户晓的一首送别词,却没有入选《宋词三百首》,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十个字便写尽了人生和命运。
用现在的话说,大概就是人生多不如意,且行且珍惜。
“除了你,谁都可以念这句……可是你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念我们凡人的诗?你何曾懂过别离?”苏南秀冷笑着,“你只怕是入戏太深,忘了自己根本不是个人!”
不是人,又哪来的人生,哪来的逆旅,哪里称得上行人。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能够接受,但是连人都不让我当了,过份了吧。”刘长安缓缓摇了摇头,他只是表示一下反对,但是并没有太多感触,他是什么,当然是自己决定,没有那怯弱和不坚定的内心,需要别人的认同来让自己有更多信心。
“你要是人,怎么会一走了之?别人喊你去日本,你什么也不管就去了。”
“你知道真正的人是怎么做的吗?他不会抛下家和亲人,就为了去看原子弹爆炸!”
“你要是人,怎么会决绝地离开我?你知道真正的人是怎么做的吗?他至少会生气,会愤怒,会暴跳如雷的来质问我,而不是不给任何回应地直接离开!”
“你要是人,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是个人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你要是个人,怎么会说断就断,一个人的人生,牵涉何其多?你说斩断就斩断,说换一段人生就换一段人生。藕断尚且丝连,你呢?”
苏南秀脸上的笑意终究被泪水都淹没了,那残留的冷笑声,也在咽喉中随着哽咽消失不见。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河东狮吼,只是看着他,一句句地吐露出自己的怨气因何而来,自己这些年的执念是因为何等的不忿,自己对他的所有不甘心,都是因为他想断,他要断,他断了!
而她,不想断!
她一直在寻找着这茫茫人海中能够和他牵扯在一起的那一段脆弱的不能再脆弱,几乎快看不见了的藕丝。
如今他站在她面前,说一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让她好自为之就打算潇洒地转身离去?
哪有这样的好事!
“对于严肃的事情,我一向不喜欢争辩和解释。一个人的决定,自己负责,自己承受所有的后果。”刘长安看了一眼苏南秀,“对你,对我,都是如此。”